没错,自打收留了孙五福,宁卫民的确有点一顺百顺的意思。
他在斋宫新开的商店颇受外宾青睐,在周日举办的书市也同步繁荣起来。
尤其是当《京城晚报》刊发了一篇有关书市的专访之后。
天坛斋宫书市的大名更是在四九城广泛传播。
就连海淀那边的大学生,也有人不怕路程遥远,专门奔赴天坛公园来买书的。
这样一来,哪怕劳动节过后,书市也保持住了相当的人气和温度。
差不多能把客流量维持在七八千人的水平。
这就直接导致宁卫民的办公室门庭如市,电话不断。
越来越多的出版社主动联系他,希望能加入进来,借助书市解决他们各自库存问题。
完全可以说,才仅仅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宁卫民一手创办的书市就顺利打开局面,打响了名气。
已经步入一种良性循环的运营状态之中了。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成绩,无疑是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商业奇迹。
为此,不但宁卫民自己高兴,他的另外两个合作方大感满意。
甚至就连负责审批宫廷餐饮合作项目的区领导,也颇感惊喜。
自然对他们三方的合作前景信心大增。
于是完全如了宁卫民的意,领导就此大笔一挥。
早在一个月前递交上去,由三方共同出资,初步投资就高达五十万元的宫廷餐饮项目也就获得批准,终于正式立项了。
这不能不说,是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倍感振奋,早就翘首以盼的一个好消息。
不过常言道啊,人红是非多,其实买卖红了也一样。
摊子一旦铺得太大了,就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难免出现纰漏。
毕竟人无完人啊,即使宁卫民再有商业才干,他也做不到算无遗漏。
事实上,还恰恰就在他志得意满,正要大干快上,继续在高档餐饮领域建功立业的时候。
现实却突然闪了一下他的腰,差点就摔他一个大马趴。
正应了那句乐极生悲的老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呢?
说起这事儿的起因,其实就出在了宁卫民对待外宾和内宾,两种背道而驰的经营策略上了。
杀富济贫,说起来尿性。
可外宾内宾,买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价格,这就容易出毛病。
认真说来,宁卫民倒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点。
为了不让这两种人掺和在一起交易,他采取的办法是很干脆的一分为二。
在斋宫工艺品商店外面,他就让人挂上了一个外汇交易的牌子,以求杜绝内宾光顾。
而周日的书市呢,他严令孙五福和那些他招来的“旧货贩子”,只准做自己同胞的生意。
在他看来,像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办法。
也免得洋人占着便宜,或是老百姓听见高价炸毛,背后骂他黑心。
但问题是,人不是死物件啊,哪儿由着他随心所欲的摆弄啊?
而且好些事,还就怕赶巧了。
这不,5月16日,周六这天,斋宫工艺品商店里就出事儿了。
当时啊,是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正是人最少的时候。
无论哪儿的人,到了饭点他都得吃饭,这点就连斋宫的工作人员也是一样。
工艺品商店因为营业面积有两间屋,一个班就是两个姑娘一起照管。
本来这天啊,负责看店的俩姑娘小魏和小孟是打算一起去吃饭的。
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偏偏就在正要关门走人的当口。
居然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同胞,径自进入店中,自顾自的看起了商品。
这种巧法儿,可太让人恶心了。
只见这位破坏了她们打算的人,头戴一顶黑色前进帽。
身穿一件咔叽布的人民装,裤子是褐色的。
脚下一双白边布鞋,身上还背着一个黑色人造革的皮包。
怎么看怎么身上冒着带烟儿的土气,纯粹是闲的才跑这儿来的。
俩姑娘肯定就不高兴了,可碍于宁卫民定下的服务要求,职业规范,也不好直接撵人。
没办法,她们顶多了,也就只能一起用眼神瞄准这位。
试图用这种委婉的方式,逼迫这位自觉醒悟,赶紧离开。
要说开业这么多天,确实会有一些看不见外头那“只收外汇”的牌子,误闯入内人。
而这招通常都会有用,大部分人都受不了这种盯贼的眼神。
不过万事无绝对啊,今儿还就这么邪门,俩姑娘谁也没想到,碰上个心理素质好,又不识趣的了。
就这位根本就没反应,他楞能趴在这柜台上看看,又走到那边货价上瞅瞅。
而且还极其认真,绝对不像一般人那样匆匆浏览。
真是一样样一件件的过目,嘴里还默默念叨着什么,就差数数了。
冲这意思,要没个把小时,那是肯定看不完的呀。
终于,十分钟后,小魏容忍不下去了。
她就凑过去,很客气的说,“同志,您是不是先去别地转转啊。我们这儿要关门了。”
中年人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啊?你是往外轰我?”
小魏哪儿敢承认这个罪名啊。
强做微笑摆手,“不是不是,这不是中午了嘛,您先去吃饭,过一个小时再来。”
这位这才明白过来,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出去了。
小魏和小孟登时相视而笑。
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位前脚刚拔脚出去了,没两秒钟呢,就迈步重新进来了。
“哎,你们外头的牌子上没写营业时间有午休啊?干嘛轰我?”
得,人家合着是出去看营业时间了。
小魏立刻被噎住了,跟卡根鱼刺儿似的。
但另外一个姑娘,小孟可有词儿,她及不乐意的一句片儿汤话又跟着甩了出来。
“是没写有午休时间,可您看见写着‘只限外汇交易’了吧?您有外汇券吗?”
“外汇券?我就看看还要外汇券吗?”中年人明显很腻味这样的话。
可俩姑娘还就揪住这条不松口了,异口同声。
“对不起,这是上级定的,没有外汇券,那就请您到别处去吧。恕我们不能接待了。”
中年人想了想,叹息一声,终于无奈的退让了一步。
“好吧,我就先走,等你们一个小时,我再回来总可以了吧?”
俩姑娘心里都拥有了胜利的喜悦。
但就为了这主儿这么较真,仍未肯就此罢休,势必得把落水狗打疼、赶走不可。
“您呀,还是得拿外汇券来。”
“对啊,您别让我们为难啊,我们得遵守上级要求。否则扣奖金。”
中年人被来小丫头拿鸡毛当令箭的手段挤兑得直咧嘴。
可也再没说什么,低头就走了。
但这事儿,可绝不是到此就完了。
因为小魏和小孟吃过了饭,一回来,就看见这位,竟然在店门口等着她们呢。
而且手里还真的拿着一张不知哪儿弄来的十元的外汇券,举个她们看,表情严肃的问她们。
“这是外汇券,没错吧?现在能让我进去看了吗?”
这下俩姑娘当然就再没有托辞阻拦了,也就只好让开店门,任由这主进店。
要按说呢,至此为止,小魏和小孟和这位顾客,已经有点互相别着劲儿的意思了。
可这种不愉快,大家还都藏在心里。
如果不再发生后面的是,这件事很大概率,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问题还恰恰出在这主儿他还真找着看上眼的东西了。
大概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位慢悠悠的把能看的都看了一遍。
其间还不乏把着一个货架看个没完,影响了不少外国顾客浏览。
最终,他拿过来一个白瓷的酒杯,冲俩姑娘问起价来。
“这东西多少钱啊?”
那小魏和小孟心里有气儿,这还不借机会寒碜寒碜他啊?
都想着,怎么也不能报出一个让他买得起的价格来。
“十二。”
“十八。”
好,可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却一人一个价儿,还不统一。
中年人皱眉了。
“到底是十二还是十八?你们说的价格怎么不一样啊。”
小魏登时哑然,倒是小孟机灵。
她估量着中年人不懂汇率,索性开始胡诌了。
“她说的是美金,我说的是外汇券。”
中年人对此不置可否,又问。
“那就算十八,能不能便宜点啊?”
俩姑娘一起摇头。
“价格是上级定的”
“对。我们没权力更改。”
中年人再次闭嘴了。
可到这一步他也不放弃。
他手拿那东西,沉吟了一会儿。
除了把兜里的十块外汇券掏出来,而且又从兜里翻出不少零散钞票,凑出了十块的人民币,一起递了过来。
“这总可以了吧?这东西我要了。开票吧。”
这下当然轮到俩姑娘傻眼了,反被将了一军。
说实话,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开出这样的价格,中年人还会想买。
这太反常了啊,国人哪儿有这么大方?
即使有,那也是宁经理那样的人啊。
怎么也不可能是中年人这副打扮的。
所以她们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哎呀,这中年人呀,憋坏呢吧?
他是不是要为了今天的不愉快而打击报复!
对,要么他自己是物价局的。
要么就是他认识物价局的人,想拿这东西去物价局告发。
这哪儿行啊?
于是俩姑娘还认死理了,都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怎么也不肯让中年人把杯子拿走,就非说他外汇券不够,不卖给他。
然而更没想到的,因为几个起了争执,还引得店里其他顾客的关注。
有个外国人就对中年人手拿的杯子感兴趣了,出于好奇过来询问价格。
又是这个小孟,灵机一动,觉着这是个多好借口啊。
这外国人要万一看上了这瓷杯买走了,不就好了!
告我们?也得手里有证据啊你。
她就让中年人把东西放下给外国人看看,还说“既然您外汇券不够,我们只有对不起了”。
但她实在是万万不该这么说的啊。
因为这可是把中年人彻底惹火了。
事情也因此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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