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礼拜的工夫,宁卫民几乎见天跑到文物商店来。
不但跟两家内柜商店的头头脑脑越发熟络了。
也凭着这份交朋友的能耐,把两家商店里的好东西淘换走了大半。
至少明黄釉、孔雀蓝、孔雀绿,这三种颜色为主的瓷器,差不多上年份的官窑,品相好的,全被他扫荡一空。
此外,他还搜罗了不少明青花、明珐琅彩,康雍乾的粉彩,窑变釉。
林林总总吧,上千样的好瓷器,他才花了不到二十万。
要不是还惦记以后继续细水长流,而且还有其他要务急着去办,这小子还舍不得就此收手呢。
但即使这样,他的贪婪也让两家商店的经理有点脸绿了,情不自禁发出苦笑。
都说真没想到宁卫民这么能买,把他们压店的东西都掏走了一半。
还说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日后倘若宁卫民要再来啊,真不可能给他这么大的折扣了。
否则好不容易收上来的东西都卖这么便宜,就没法给职工发奖金了。
总算宁卫民是个知趣的人。
一边对两位经理感恩连连,一再解释说如今只是为饭庄开业的应急之计而已。
同时又在私下里以实际行动,很好的“感谢”了一番,表达了私交上的大方。
这才及时的消除了两位大经理的怨气儿,没让刚刚建立的友谊毁于一旦。
当然,也不光文物商店这边抱怨他买的多,天坛公园那边的副园长也是一样。
副园长给宁卫民介绍文物商店关系的牵线之人,同样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手笔,花了二十万买瓷器啊。
要知道,合资饭庄账上的钱拢共才多少啊?
刨去迁走五金店的五万补偿,还有挖地下室和装修的钱。
五十万剩下的,怕是连三十万都不到了。
所以看到宁卫民买回来的那些瓷器,当时副园长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嘴巴都合不上了。
心里一思量,这账上的资金要都买了瓷器,那还干不干别的啊?
好在宁卫民早想好了说辞,
一番解释,最后不但没让副园长着急上火,反而喜笑颜开。
宁卫民是这么说的,首先这价值二十万瓷器里,其实只有不到一半的瓷器,颜色和款式适合饭庄摆放,是他为了饭庄选的。
而且他非常清楚饭庄资金有限,顶多能花个五万块。
所以买瓷器的钱,他是从别处筹措垫付的,并不会占用饭庄不甚宽裕的资金。
至于饭庄要留下那些瓷器,大可以等到餐厅装修好了,再看具体情况而定。
反正每样东西,文物商店都开了发票。
到时候觉得哪件合适,再摆哪件。
摆了哪件,哪件才算饭庄买下的。
其他的用不上的,他会拿走另做他用。这对饭庄是不是好事一件呢?
得,就这么着,副园长就又被宁卫民成功忽悠了。
明明这事儿吧,是宁卫民占了大便宜,利用天坛公园的关系牟了私利。
可副园长听了他的这番话,却怎么都觉得他又在变着法为饭庄打算。
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天大的好人啊。
瞧瞧,什么是颠倒黑白啊?
这就是。而且还能让人感恩戴德。
当坏人,总得当到这个份儿上,那才算有点道行,上了点层次。
那些坏在明面儿的,能让人一眼就识破的,不行!
不过话说回来了,既然宁卫民是这样的人,那他的身边就少不了这样的朋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所以这小子一个不留神,也免不了有被别人坑上一把的时候。
这不,乔万林就不声不响让他背了回锅。
而且还让他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那么委屈。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敢情俩礼拜前,就在装修方案刚刚确定下来之后。
宁卫民推门去找副园长,想让他联系文物商店这边关系的时候。
碰巧也赶上了天坛副园长在办公室里招待古建队的几个人。
当时副园长也正想要去找宁卫民签字,把古建施工的合同正式定下来呢。
同时中午还需要宁卫民出面,陪古建队的人吃顿饭。
没的说,这都是宁卫民应该做的。
不但他中午应该作陪,也不能少了去隔壁跟乔万林知会一声。
运营小组总共就仨领导,这种事去两个,落下一个,不像话啊。
然而后面的事儿却非常出乎意料。
因为这天一直到大家坐在席间,依着次序敬酒了。
宁卫民才发现这些古建队的人里,居然有个他早就见过的人。
而且还曾经是因为特殊的原因,在特殊情况下见过面的人。
那就是蓝岚的父亲。
为什么一直就没认出来呢?
不为别的,主要是宁卫民当时是很突兀地推开副园长的门。
是在很仓促,很意外的情况下与古建队的人碰面的。
压根就没来得及进行正式的介绍和寒暄。
他唯一的点头客气,也只是对那个能言会道的古建队业务主任而言。
随后听说要他签字,就痛快一口答应,马上带着副园长和古建队主任去自己办公室了。
想想看,满打满算,他在副园长办公室停留的时间最多一两分钟,哪儿可能看清每个人的面孔?
反过来蓝教授呢,本就是个专业性的技术专家,又有着文人的清高劲儿。
交际场合中,他通常不参与非必要的,与技术无关的话题。
大多的时间,只是安静坐在一边喝茶而已。
而且因为当初仅仅在长城上见过一次宁卫民,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
蓝教授的记忆里,宁卫民不过是个布衣布鞋的胡同串子,是个靠倒腾废铜搞钱的无业游民罢了。
又哪儿会想到才这么两年,这小子居然就混成了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皮尔?卡顿公司的业务经理了。
甚至成了能替天坛园方花钱,雇佣他们古建队提供服务的幕后大老板啦。
所以尽管一个照面,看着宁卫民有点脸熟,蓝教授也是没敢往那方面想。
但问题是,按照宴席的礼仪和流程,大家坐在一起,最终还是要面对面比较正式的介绍认识啊。
这样一来,宁卫民和蓝教授认出彼此身份时,他们就同时感到很尴尬了。
别忘了,无论官场还是商场都是有规矩的,酒席宴请更是要论尊卑的。
首先在谁请谁的问题,古建队业务主任相当拎得清,是不可能让运营小组掏钱招待他们。
而宁卫民虽然年轻,可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他才是今天这桌酒席最尊贵的客人。
哪怕他客气相让,但副园长也不敢真的僭越,一屁股坐在主席上。
何况今天宁卫民刚给古建队的合同签了字,批了头一笔工程款。
他岂不是古建队业务主任有所相求,正该一个劲极力恭维的对象?
所以哪怕在座的人都比宁卫民年龄大,那这桌酒席那也得忽略年龄,必须让宁卫民坐在主席。
其次,业务主任作为请客一方领导,敬酒之后,也要担当起介绍人来。
要依着座位次序,主动把古建队的人一一为宁卫民和乔万林做个介绍。
敬酒的时候,古建队的人同样也得先敬宁卫民,再敬副园长,再后才是乔万林。
说白了,宁卫民要不动筷子,没人能先动。
这都是一种尊者优先,以下敬上的态度。
由此可知,在这样没办法不屈居人下,照着前面人行事的情况下,蓝教授被介绍给宁卫民。
有惊讶的发现他们之间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完全颠倒,蓝教授的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别人也就罢了,关键是宁卫民可是当初让蓝教授实在看不上,硬逼着女儿必须远离的人啊。
别的不说,光看走眼这一条。
就够蓝教授自信心挫伤,对自己人生经验产生怀疑的?
更何况他难免又会怀疑,宁卫民是真的没认出他来吗?
是不是故意在等这一刻?
就想让他难堪?
沿着这个思路,那蓝教授还能有什么好心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错!
寒门出贵子!对头!
可后面还得加上一句呢,他姥姥的!
反过来宁卫民也是一样是莫大的冤枉,一样对此感到措手不及呀。
说真的,这种像网文小说里莫欺少年穷,被动装逼打脸的情节,如果放在现实里,滋味可没那么痛快。
而且也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因为在现实社会里混的人,层次越高越,就越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里的形象。
好些姿态尽管虚伪,可都是必须得做到位的,是必须尽力展现给别人看到的。
反过来一些常人都有的缺点,却一定要加以掩饰。
像韩信忍得胯下之辱,得势之后不报复,完全是碍于身份使然。
否则就得不到别人的尽心服务,甚至会把能助他成事儿,能为他办事的人吓跑。
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宽宏大量。
特别是宁卫民这样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人。
嚣张、张扬、轻狂绝对是忌讳里的忌讳。
试问,谁愿意和这样的年轻人共事?为这样的年轻人办事啊?
这样的上司,能尊重你的价值吗?能把你当人看吗?
每个正常人都会在心里打个问号。
所以除了阿谀奉承,没本事又想惦记占便宜诳人的主儿,没人愿意。
像三十年后,那些趾高气扬的富二代吧。
只要一直高调,就会干什么什么不行,连泡小妞都泡不着好的。
还真不是个人能力有问题,主要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身边才会聚集了一堆牛鬼蛇神啊。
可宁卫民不同啊,他是个明白人。
当然就必须得时刻得表现出懂得尊重别人,愿意遵守有公有共识的规矩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儿。
拿眼下来说,蓝教授在他面前表现出难堪来,不管是不是他的错,在座这些人会怎么看他?
他怎么可能乐意为自己的人品造成污染啊?纯粹有病嘛。
更何况连他心里都认为自己是个渣男,觉得人家蓝教授让女儿和他断交是没错的啊。
天底下任何一个合格的父亲都会这么干,也应该这么干。
所以他又哪儿有什么志得意满的好心情啊?
他唯一着急的,反倒是该怎么消除蓝教授心里的不愉快,尽力消除这样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尴尬。
偏偏涉嫌男女关系的事儿又是最说不清的,他不能冒失的开口提及蓝岚,这更是忌讳。
哪怕要让别人知道他跟蓝教授女儿有那么点事儿。
都容易误会,容易把他往坏处想……
瞧瞧吧,他多难啊!
应该说,其实宁卫民做的还算不错。
因为打一开始别人给他敬酒,他就是站起来的,姿态轻松,但并不高傲。
而一旦认出蓝教授来,他反应也够快的。
单手举杯立刻变成了双手,而且在喝完了一轮古建队的敬酒之后。
他有主动以年轻人敬长者为由,主动还敬了一圈儿酒。
甚至他的场面话也说得格外漂亮,感谢主任的邀请,赞赏餐厅的环境和菜色。
还故意请教起施工的技术难度问题。
在酒席中,不断给蓝教授送去展现学识的机会。
他这样的态度,连副园长和乔万林都有点意外了。
因为他们实在没想到,宁卫民会对古建这么感兴趣,又会这么给古建队面子。
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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