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被叫回来的房产中介再度喜笑颜开,重新对宁卫民和香川凛子变得毕恭毕敬。
香川凛子的心情也没丝毫放轻松。
因为震撼和惊愕始终还在继续。
可以在说双方重新接洽的整个全过程里,她都一直在以不敢置信的心态,拼尽全力消化着宁卫民放弃租房,转而要求置产的这个事实。
首先她通过在旁聆听,发现宁卫民好像真的不是开玩笑。
这家伙不但对外国人购房法律程序和相关限制打听的很仔细,而且对与不动产相关的行情和业主权利情况听得也很认真。
甚至还颇有兴致主动打听起日本地权和房权的区别和关系。
当然,对于东京各区近年房价走势和涨幅,这家伙更感兴趣。
哪怕了解到最近一年,东京不动产的均价已经高涨了四成,而且外国人根本无法通过从银行贷款的方法来置产,也没有表现出半点迟疑畏缩的意思来。
反而一次性就对房产中提出了两处置业需要。
无论开餐厅的商业地产,还有给职工居住的住宅房,他全都要。
毫无疑问,缺乏购房诚意和资金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的。
其次,香川凛子也万万没想到,宁卫民对房产中介描述的需求也够奇葩的。
这家伙竟然一点不在乎购置房产的制式和质量。
大大咧咧的说,住宅方面,无论一户建、公寓、商品房都可以。
商用的房产,无论是还是写字楼,商铺,也都可以。
而他执着的条件只在于三点。
一是这些不动产的地理位置。
最好位于千代田、中央区、港区,而且距离地铁站越近越好。
哪怕退而求其次,也必须在新宿区、涉谷区和文京区。
二就是要求这些不动产没有租客,房子买到后,完全能够自主使用。
三就是特别提出,如果牵扯到地权的房产,地权和房权必须统一,能够全部交易过来。
像租界别人的地,然后在上面再盖房屋的那种,或者是公有地上的团地住宅,他可不要。
总而言之,对于置产这件事,好像他和常人在乎的东西大不一样。
因为有些过于计较地理位置和物权归属了,却忽律了实际使用方面的问题,多少显得有点不理智。
要知道,首先东京二十三区的地价还是存着较大区别的。
大致是以港区为东西南北大致切割线来划分的。
东边南边贵,西边北边便宜,距离港区近的贵,远的便宜。
这是因为按城市传统来讲,东边和南边富人多,西边和北边平民多。
宁卫民所提出的核心富人三区,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地块,价格是最高。
而新宿、涉谷、文京是因为城市改造,疏散核心区人流的原因,才成了新的城市核心。
虽然不久前,东京新都厅宣布要从旧址搬家,把新址挪到西新宿副都心去,直接导致了新宿区地价飞涨。
但毕竟这三个区域和老核心区还有差距。
地理上偏西一些,底蕴也有所不足,所以差价还是存在的,起码在一成左右。
至于目黑区、江东区这些更偏远一点的区域,差价和核心三区能到两成半或三成。
直至东京都的边缘地带,如足立区,那就是最便宜的。
与东京核心六区的差距能扩大到一倍以上了。
总之,如果以如今银座二百一十万円左右一坪地的最高价格来说,如果选差一点的区域。
在地价上真的能节省不少呢。
所以香川凛子打心里觉得宁卫民执着的东西着实可笑。
难道他没有想过像目黑区或江东区,这些地方也是可以的吗?
明明东京最有名气的法式餐厅Joel Robuchon,就在东京目黒区三田,惠比寿公园的城堡里。
那里人均最低消费五万円起,一晚在这家餐厅花上百万円的人大有人在。
也没见这家店因为区域问题生意不好,或者客人嫌弃的。
说实话,像他这样购房,好像从没考虑过要为自己的固执,付出多少额外的成本。
其实哪怕稍微挪一挪,起码一坪地就能节省二十万或三十万円啊。
兴许都能把房子的翻修费用和家具电器的钱省出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东京核心三区也有不少战后兴建的旧木危房吗?
东京首都改造计划之所以会在今年启动,目的就是要扩大都市范围,把人口密度降低,改造这些危房,来增加东京的应灾能力。
好避免这个将近九百万人口的超级都市,有朝一日会发生类似于1977年7月13日纽约大停电的那种城市瘫痪。
如果符合他提出条件的不动产是那种建于战后的木屋,难道这家伙也要买吗?
要只是买下来,反而要多为改造重建掏不少费用呢。
这里外里,那可就差的太多了。
于是本着认真负责的原则,不想看着宁卫民做出如此失智的决策,香川凛子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劝诫了。
可就在她话到嘴边,刚说了一句“阿喏……”试图插话的时候,却骤然听见房产中介问起宁卫民在置产一事上的面积需求。
只见宁卫民神色不动,淡淡地答复。
“我当然是希望土地或房屋套内面积越大越好喽。对我来说,其实不动产的面积远比比房屋质地要重要。道理很简单,房子不好,设施不佳,还可以改造,装潢,甚至我拥有地权的话,还可以推倒重建嘛。可空间要小了,又没办法重建的话,就让人很为难了。这样吧,我给你个大概的预算,你就按六亿円的总价来帮我物色目标好了。时间上也希望能尽量快一点,可以吗?”
好嘛,六亿円!
如果换算一下的话,那就是二百五十万美金!
即使是银座这样的绝对核心,也足能够买下三百坪土地的建筑物了!
换算一下那就是一千平米!
就这一句话,立刻就让宁卫民的形象在房产中介眼中金光灿烂。
老话说得好啊,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房产中介,这个小日本鬼子的后代,立马服帖了。
他就跟孝子贤孙一样,以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对宁卫民深鞠一躬,以恨不得把脑袋焊在桌上的诚意,来向他郑重保证。
“嗨以!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不负贵客的托付!请安心等候我们的好消息吧!”
而与之相反,在香川凛子的眼里,宁卫民却成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冤大头和暴发户啊。
她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宁卫民口气之大。
原来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其实自己担心的问题对于宁卫民就不是个事儿,人家早就有改造房屋的打算。
这是公款吧?
这家伙就这么不把华夏公司的钱当钱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自欧洲总部,而不是华夏分公司呢。
偏偏就在香川凛子暗中腹诽的时候,宁卫民还注意到了她刚才试图表达自己意见,这个时候居然转过头来问她。
“香川小姐还有什么建议吗?不妨直言。”
弄得房产中介也跟着转过头来,眼巴巴的望着香川凛子。
这无疑让香川凛子顿感无比尴尬,额头都渗出细汗来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刚才她想说的话已经明显不合时宜了,不得不全硬吞下了肚儿。
可要是不说上几句呢,这时候又显得很失礼,好像她无事生非一样。
所以只能拼命想合适的措辞。
“那个……那个……副部长,我听说华夏公司的年营收额大概是千万美金吧。您真的要以六亿円为预算来购置不动产吗?这笔钱这么花出去,华夏公司真的不会有意见吗?是不是还是征询一下华夏那边的意见为好呢。而且买下房子之后,很可能还会有不少后续投入的哦。有些费用很可能是目前还设想不到的。还望您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想来想去,香川凛子还是跟宁卫民唱上了对台戏。
她这番话,绝对与日本人的说话习惯相悖的。
要知道,日本的职场素以“读空气”为基本生存技能。
什么意思呢?
普遍定义就是,要察觉在对话里其他人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和情绪,并顺着这样的形势去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行为。
其实日本人“读空气”有点类似于京城人说的“眼力见儿”。
说白了,也就是察言观色,见机行事。
正是这样的文化助长了日本人从众心理,让日本人更加对自己的言行小心翼翼,进入一个无法破解的循环,导致生活的压抑感与日俱增。
而香川凛子之所以犯这样的职场忌讳,实在是与她正直且善良的秉性密不可分。
她是真担心宁卫民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是没有认真考量资金配比的决策,那肯定要出大问题的。
同时也有点怀疑宁卫民有可能是想把华夏公司钱据为己有,专门跑到东京来移民当地主的。
那她就必须要把话说在前面,以免让自己卷入这样的麻烦事里。
当然,或许也有那么一小点闹情绪,见不得宁卫民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猖狂自得。
然而香川凛子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甚至都没来得及引起房产中介的疑虑,宁卫民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反而给出了更加肯定的回复。
“放心吧,没问题的。香川小姐或许误会了。其实这六亿円与华夏公司没有关系的。全是我个人财产。公款我不会动用的啊。所以哪怕是餐厅装修,重建,也是有足够资金的。何况我要开办的餐厅是代表三家京城企业的,不是华夏公司一家来承担风险。”
这句话更要命,直接就让宁卫民成了房产中介眼中的爸爸了。
这个年代能趁六亿円的人,在东京社会也算是富人了!
要知道,普通的大学生一个月才十几万啊。
要在东京一般的区域买套十几坪的房产,还得五六年不吃不喝呢。
于是让房产中介愈发把宁卫民看成了香饽饽,以坚定信念誓要做成宁卫民的生意。
忍不住出言赞道,“不愧是跨国公司的副部长啊,个人居然拥有这么丰厚的资产。贵客在华夏国也应该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啦。而且能够把置产的事儿委托给我,也是让在下深感荣幸。请放心,在下一定全力以赴,满足贵客的一切需求。”
跟着又是一个深鞠躬,以近似于叩头的动作谄媚表态。
“那个……已经有点查过午饭时间了,不知道贵客肯不肯赏脸,让敝公司做东呢?咱们一起吃顿便饭可好?贵客喜欢吃什么,请您随意吩咐!我们公司附近有家不错的和食料理店,还有家中华料理。如果吃西餐的话,也没问题。这里不远就是意大利大使馆,那里的意式餐厅味道很赞,还请贵客示下……”
这就是为了要争取客户,要请白吃白喝了。
而对这种占便宜的机会,宁卫民丝毫也没客气。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等到喷云吐雾了一口,这才大咧咧的说。
“我吃什么都可以的。还是应该问问香川小姐的意思……”
“嗨依——”
眼睁睁房产中介再度转头过来,以一种谄媚又抱有怀疑的目光审视自己。
然后小心翼翼的询问自己用餐喜好的样子。
香川凛子毫无半点开心,反而郁闷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不光因为房产中介好像误会她和宁卫民存在什么亲近的关系。
对方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是在说,“难怪伱不用读空气,说话这么放肆啊,敢情这是攀上高枝了。”
同时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掺和在其中。
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卫民居然是个资产远超她想象的大富翁。
酸了酸了!
这个家伙,如果没吹牛的话,他这个华夏人,可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富多了。
什么是发达国家?什么是第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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