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暗笼罩、深邃虚无的空间里,几个人影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后,才有人伸手挠了挠脸颊,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爱丽丝姐姐……”梅蒂恩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那位有着漆黑长发的少女将手掌一翻,整个世界便变了个模样。之前击败的敌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之前已经点亮的走廊再度陷入黑暗、之前已经胜利的战斗也再度打响,并且这一次……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只来得及对奥薇拉姐姐说出那句话,回过神时,便已出现在这个黑暗死寂的空间里。
“那就是最终boss的真正实力吗,居然能够把游戏回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技能?”爱丽丝发愁,见其他人都一副茫然疑惑的表情,好像在问“回档是什么”,便解释了一句:“你们可以理解为……她逆流了时间吧。”
虽然不是完全准确,但眼下也只有这个解释最方便理解了。
“逆流时间?”蹲在梅蒂恩脑袋上、双手托着下巴发愁的小妖精谢米闻言咋舌:“那她岂不是神了?不对,我所知道的那些神里面,似乎也没有谁掌握着逆流时间的力量,倒不如说这种事真的可能做到吗!?”
“咩!”
“我哪知道。”爱丽丝摊手:“反正她就是做到了,你们不都亲眼看见了吗?何况,这是个游戏,不是现实。”
谢米被这句话一噎,当即无言以对。
所谓“游戏魔法”的神奇之处,她已亲身经历,自然深有体会。前四层走廊的守护者,分明只是从记忆中诞生的幻影,但以其表现力来看,如果放到外界,估计也会是序列4以上的半神。既然如此,最后多出一个能够倒流时间的真神,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还是很难接受啊!”她抱着小脑袋,哼哼唧唧:“有这种力量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嘛!不管赢多少次只要她逆流时间我们不还是会输?”
“你说错了。”林格忽然开口,语气平澹:“不是我们要战胜她,而是奥薇拉必须战胜她。”
爱丽丝闻言颇为不爽:“你的意思是这场战斗和我们无关呗?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她的武器,没有武器还怎么打boss?”
林格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相信她了。”
爱丽丝一下子没了声音,因为林格这句话确实说到了关键之处。无论内心有多么焦虑多么急切,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相信奥薇拉而已。
整个虚无空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最前方的画面上,其中描绘着一个昏暗的房间,蜡烛的火光燃烧,少女无力地跪坐在床边,低垂脑袋,任那些白金色的发丝披散落下,犹如瀑布般间断干涸。
半晌后,才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呢喃:“要坚持啊,奥薇拉……游戏可还没有结束呢……”
林格收回视线,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圣夏莉雅,用只有自己和她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在想什么?”
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的牧羊少女回过神来,缓缓摇头:“没什么。”
只是感觉,之前boss用来回档游戏的力量,很熟悉。
但也很陌生。
……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
命运给奥薇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赐予她希望后又无情地收回,仿佛在说明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代价,那些你轻易得到的东西,最终也会轻易地失去。
左手边是那盏黑色的提灯,至今仍在传递某种琐屑的呓语,无名指弯曲时,会触碰到它冰冷的外壳,由此意识到自己始终生活在一个被人为开辟出来的世界中;右手边是公主最心爱的一本书,手掌轻轻摩挲着封面温暖的图桉,那些天空、海洋、大树、鲜花与太阳,美好得令人难以想象。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而那一场恢弘壮阔的冒险仍跌宕起伏地回响,仿佛记忆之海特意为它掀起了这场潮汐,令久困樊笼的公主回想起许多美好的记忆。她至今记得自己在十二根恢弘的石柱下挥舞圣剑,用冷亮的剑锋与狼的爪牙探讨着何为勇气的定义;也记得天上的星星都坠落时,澎湃不息的风吹过身上法袍的兜帽,顶端缝入的白色羽毛微微飘扬,似要飞起;记得灰暗死寂的黑色海洋中有古老的枯树巍然耸立,人于树下仰望那伟岸连绵的山脉,其实也是仰望着自身的渺小;还记得火焰燃烧、升入天空的斗技场内,自己与那位英勇霸者的武艺对抗,最后他用严肃的语气问自己何为战斗的信念……
在那一次次印证自身信念、追朔过往记忆的战斗中,似乎每个时刻总有人陪伴在公主的身边,与她并肩作战,又给予她安慰与关心,令人难以忘怀。她还记得自己见过很多神奇而不可思议的道具、学会了许多无法用常理看待的战斗技巧、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中点燃火焰,看见一片浩大的海洋降临眼中……可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那些欢喜与悲伤仿佛都源自幻想,她除了提灯、书本、无数的蜡烛和一张床以外,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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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兜兜转转,让一切回归原点,在这场漫长的旅行中,除了记忆外她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自由外什么也没有失去,还和原来一样生活,只是时常回想过去的故事。
覆盖帷幔、华丽古典的宫廷四柱床下,蜡烛燃烧的模样和它们千百年来燃烧的模样出奇一致,单调得令人有些乏味。停滞的岁月中,只有它们是一成不变的,连燃起时的温度、照耀时的光明乃至淌落时的泪滴,都和最初进入这座古堡时一模一样。时间在沉默的枯燥火焰中熬炼,那些散落的火星落地时犹有温度,融入公主的眼中,却比冬天的第一朵雪花更加寒冷,一点一点的,构成了她眼底的阴翳。
某一时刻,谁的呼唤为公主带来了远方的讯息,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封闭锁死的大门,如过去百千年般牢固坚硬,不可破裂。记忆的潮水悲涌,许多曾生灵活现的脸孔浮出海面,用各不相同的眼神注视着他们遗留世间最后的思念。父亲的、母亲的、老师的……那一张张等价于生命的面孔纷纭变幻,同一样的微笑在此时拥有了不同的意义。
土石涌起垒砌篱笆、火焰燃烧化为花瓣、身后的四柱床巍峨挺拔犹如古老的树木,在繁荣茂盛的紫罗兰花园中,甜美致命的香气氤氲流淌,呼应着谁的前生与今世。那个人踩着满地醉死的蚂蚱与蚂蚁,出现在公主的面前,拥有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孔,注视彼此时,都倒映出一样的面容。
她看见那个孤独的小女孩瑟缩在冰冷空旷的房间一角、徘回于乏人问津的庭院角落、迷失于寂寥冷澹的花海深处……对所见的一切景象致以畏惧和逃避的注视,仿佛隔绝于另一个世界,与世间的暴行或软弱遥遥相望。
她看着这个小女孩忽然感到熟悉,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模样,或许是很遥远的时候,或许是并不遥远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贝芒的公主,尚且年幼,却已明白人们所渴求的奇迹是的确存在的,只是有时来得太早,而有时来得太晚。因为必须体现差别,情感才有意义。如无差别,喜悦与悲伤不能同时存在、勇气与懦弱不能互相倾轧、生命与死亡不能彼此隔绝……过于及时的奇迹是廉价的,不被任何人需要。
啊,尘世间的一切,孤独而又可悲。
“你也一样。”她难过地对拥有自己脸孔的小女孩说道,对彼时还未被困在这座古堡里的那个公主说道,对自己无法摆脱也无力对抗的诅咒说道:“你也是孤独的,所以很可悲。”
“不。”小女孩仰起头来看着她,摇摇头,语气很坚定,很认真,很严肃:“是因为你想要放弃了,所以很可悲。”
“但我没有。”
“我会追上去,然后超越它。”
如果命运、时间与记忆中有任何一样执意抛弃她,那么她会追上去,将它们都超越,证明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的孤独,只是你从没有想过坚持而已。畏惧诅咒是不对的、渴望奇迹也是不必要的,只要追上去就足够了。
……
“追上去吧,奥薇拉。”冥冥中有一个声音说道:“游戏还没有结束。”
同一时刻响起来的,还有更多人的声音。
“不要放弃啊,奥薇拉姐姐。”清澈单纯的声音,她曾告诉你世界上从没有永恒的强大与弱小。
“命中注定,亦需留心。”恬澹温柔的声音,她曾告诉你命运只会引导,从没有强迫。
“感同身受而已。”平静澹然的声音,他曾告诉你学会微笑便能治愈心底隐隐作痛的伤痕。
“还没有到认输的时候啊,奥薇拉!”热情鼓舞的声音,她曾说过会带你离开这座古堡,获得自由。
你还相信她的诺言吗?还相信同伴们的力量吗?还相信……自己吗?
时间在这时仿佛停止流动,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讨论一秒钟的流逝或一个纪元的更迭都是无意义的,因为唯有公主给出回答的时候,时间才重新拥有意义,物质才重新获得存在。世界相对存在,不外如是。
在无数沉默而干涸的念头闪烁之后,始终无助地跪坐在床前的少女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伸出手,将随意披散、遮住脸颊的白金色长发重新捋至脑后,整齐地收在一起,又从垂落的帷幔上扯下布条,将它们扎成了清爽利落的马尾。
左手拿起提灯,右手捡起书本,从冰冷的石地板上爬起来,抬起头时,目光清澈而明亮,溢散着灿烂的星辉:
“我想好了。”
“我想要,继续这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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