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想做成这样的大买卖确实不容易。
宁卫民属意的两家法国电影制片公司,虽然都是资格老,历史积淀深厚的老牌制片厂,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程序繁琐,结构臃肿。
所以牵扯到这么大的金额和完全买断的条款,就连两家制片公司的总裁也不好轻易拍板。
为了事后不遭遇非议,不受指责,他们认为这件事的结果,必须得经过董事会讨论,征得大部分董事的同意才行。
甚至就连双方正式开始接洽,进入谈判程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要知道,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开口就要做几亿法郎的生意,两家法国电影制片公司的高层,谁都不敢贸然相信。
何况又是在戛纳电影节的特殊时节里。
别忘了,原本宁卫民只是个来戛纳卖电影拷贝的。
怎么说着说着,他突然之间又摇身一变成了要买拷贝的人呢?
这也太魔幻了些,事情的运行规律不应该是这样的!
尤其欧洲的电影行业中,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是一个公司敢于提出这样大手笔的交易要求,这就让这件事难免让人起疑。
他要这么多老电影的拷贝有什么用呢?
去亚洲推广?
开玩笑呢。
这些老电影,哪儿有那么多观众喜欢?
如今的新电影都很越来越难招揽观众,就别说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了。
关键最重要的是,雾制片厂的名气不显。
在日本还排不上号呢,欧洲根本就没人听说过。
这么一个制片厂根本没有任何商誉可言。
所以从法国人的角度,很容易会把宁卫民当成一个夸夸其谈,意图耍些阴谋诡计的行业骗子。
实际上消息传过去后,有些人就猜测,宁卫民可能是想要利用两家制片公司的名气,借买片库的事对外放出消息,来炒作自己那部展映电影,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那不用说,没人愿意在没有结果的事儿上付出太多时间和精力,更没有人愿意被别人利用,被当成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
因此要想就此事接洽就需要有个前提,就必须得让两家法国制片厂的董事会先确认,宁卫民的确有诚意真的想做成这笔交易。
而且他还得证明自己的确有钱,真的有能力达成他所提出的交易才行。
虽然阿兰德龙一直在中间担当介绍人,但这不够,关键是得让宁卫民出示一张至少五千万美金的信用证才行。
当然,如果宁卫民的确是有诚意和实力来完成交易,那么也得防止消息泄露,引来别人搅局。
毕竟大家的电影拷贝都扔在库房里,有两家公司相互比较价格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两家法国制片厂传回来的反馈信息就是告诉宁为民他们的两个要求。
一,这件事在正式谈之前必须保密,不能对外宣传。
如果让媒体知道了,此事便只有作罢中止,他们不会承认。
二,宁卫民还得尽快提供五千万美金的信用证,或者是相当于四亿法郎的货币资产证明才能推进此事,否则免谈。
这两条对于宁卫民来说,当然都不是问题。
保密是应该的。
其实宁卫民也只想平平安安谈完交易。
正所谓夜长梦多他并没有想让更多的电影制片公司加入到竞价的想法。
他不差那点钱也没有太多时间。
资产证明就更不是问题了。
他海外资产几乎全在苏伊士东方汇理银行的账户里,法国恰恰就是这家银行的总部所在地。
所以对于两家制片厂的要求,他只需要苏伊士东方汇理银行总行为自己出具财务担保就可以了,用电话和传真就能确认。
其实真正让他为难的倒是另外的一个问题——牵扯到这么庞大资金量的交易,而且事关未来的长久利益,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律师帮助签订毫无破绽的协议才行。
他目前面对的最大的麻烦就是法律上的繁文缛节,还有合同中有可能埋伏的陷阱,而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他又该怎么办?
当然只能靠值得信赖的朋友帮忙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宁卫民又跟阿兰德龙开了口。
希望他能推荐给自己一个善于和电影公司打交道,水平过关的好律师。
阿兰德龙则直接把自己的律师推荐给了宁卫民,说自己的律师最熟悉电影相关的条款,和这两家法国的制片厂也都打过交道,应该可以满足他的条件。
而且为了以示诚意,阿兰德龙还主动建议宁卫民可以借助此人先把大致条款拟定,最终协议再借助皮尔卡顿总公司的法律顾问过目审核一下,就万无一失了。
但即便如此,阿兰德龙也是直言不讳的从个人角度表示反对,一再劝诫宁卫民不要做这笔亏本买卖。
当着两个制片厂代表的面前,他还不好说什么。
但等到制片厂的人走后,和宁卫民单独相处的时候,为了能让其悬崖勒马,阿兰德龙可就忍不住抱怨起宁卫民的“愚蠢”来。
“你先听听我理解的对不对,你愿意花费数亿法郎去买那两家制片公司片库里那些快要被灰尘埋没的电影拷贝。而你只要求他们用三百万买走你想在戛纳卖掉的一部电影?”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你还忘了,他们还要保证在法国五大城市连续上映三周才行……”
“谁在乎这个!”
对于宁卫民的补充,阿兰德龙愠怒地说,他越看宁卫民平静的态度越窝火。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这个年纪居然有这么多的钱!我更不敢相信的事,你居然要把钱像扔进大海里一样的浪费掉。朋友!你要花费的可是好几亿法郎啊。别说在你们的国家了,就是在法国你也能过上奢侈的生活了。你为什么要用这么一笔巨款,去换上千部没有多大用处的旧拷贝呢?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注定赔本的交易!”
阿兰德龙的口气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变得犀利,然而宁卫民感受到的却是阿兰德龙的关心。
他丝毫不以为忤,仍然面带微笑。
“什么能说没有用处呢?电影可是一门艺术,我买到手的,那是多少艺术大师所创作的艺术品。其中应该还有不少是你和凯瑟琳的作品呢。你总不会否定自己的电影吧?当然,或许在欧洲这些东西没有多大价值,但我弄到亚洲就不一样了,许多国家的人们还都没有看过。谁知道潜在市场的规模有多大?别的不说,起码我的祖国电影事业发展就需要观摩大量电影,欧洲是电影的起源,法国更是欧洲的电影强国,我相信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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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恭维半点无效。
阿兰德龙非但没有被说服,却反而失去了耐心,他断然插口,很直白地予以批评。
“别想的这么美!你还是太年轻了!而且好像不大了解电影这一行啊!”
跟着,他就列举了他认为的种种弊端。
“你知不知道电影拷贝很难保存的!如果库房干燥,电影胶片很容易自燃。如果库房潮湿,底片保存不好,很容易发霉变质。所以任何一家专业的制片厂都得用恒温恒湿的片库来保存,光保存成本每年就要付一大笔钱。”
“为了这个,前些年电影不景气的时候,欧洲的电影公司就曾经大规模销毁过早年的胶片,来回收胶片里的银离子。你为什么要花这么一大笔钱,把别人的麻烦买走呢。你付的那些钱,够他们解决至少好几年的拍摄资金。可这些拷贝到了你的手里,就是你的麻烦了。”
“你怎么变现呢?即便日本的电影市场规模还可以,可你拿到电影院重放,又能卖出几张票?即便是我的电影,想当初那部《佐罗》在日本上映也不过伍亿円的票房。现在这些老片子,你光靠出录像带,转租给电视台播放,就是一百年,你也收不回成本。”
“当然,对你来说,或许还有华夏的电影市场。我得说市场规模的确很大。可票价太低。尤其我的那些电影,大多数已经由法国政府免费授权给华夏反映,你哪里还有利益可言?更别说华夏的审查制度那么死板,大部分法国电影都过不了关……”
宁卫民严重缺乏电影行业相关的常识,这是事实。
当阿兰德龙告知他电影拷贝保存不易的问题,他吓了一跳,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安全隐患。
而且阿兰德龙的确是个对他掏心窝子的老大哥,几乎替他把各种弊端几乎都想到了。
宁卫民真心承情,要说朋友之义,阿兰德龙做得太到位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感激归感激,却也不能把自己渴望这笔交易达成的真正原因透露给阿兰德龙。
毕竟他的想法太过超前,这个互联网都没有年代,流媒体为何物根本没法说清楚,更没法去证明可行性。
还有就是电影版权和衍生品行业所蕴藏的利益太大了,他严守秘密,即是怕影响他日后的其他交易,也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
所以他就只能打感情牌,试着从另外的角度,用一部分的理由去解释自己的动机。
“我是为了我的妻子。”
宁卫民顿了一顿,故意表现出对庆子的一往情深的态度。
“你大概并不清楚我的妻子目前的身份。现在她在日本可不仅仅是一个电影明星,去年她还买下来一家制片公司,成了电影公司的老板。我们带来的这部电影就是她买下雾制片厂后,独立自主制作的第一部电影。”
“可是,虽然这部电影获得了大卖,录像带和原声专辑也收获不少。但在日本的电影界,我的妻子还是不能够获得与她的新身份相匹配的尊重。既是因为日本重男轻女的缘故,同时也因为雾制片厂底蕴太薄的缘故。毕竟至今只有她这么一个女性成为了电影公司的老板,而且她的制片厂又只出品了一部电影。”
“实际上,我妻子的雾制片厂不但没有自己的片库,缺少剧本,缺少人手,几乎什么都缺,就很难让日本的电影同行重视她,相信她能长久跻身在日本电影那些主导者之中。所以要是我们能买下法国的一些电影就好了。一旦有了这些电影,我们不仅能有效扩大雾制片厂的业务范围,和电影公司、电视台以及一些独立影院加强合作。甚至还能靠这些片库中一些优秀影片翻拍出一些符合亚洲人口味的新电影来。所以对于我的妻子能够在日本电影界树立起地位,这些拷贝是很有用的东西。”
“我总算明白了。”阿兰德龙说,“这么说……你不是一时起意的冲动行为。而是为了你的妻子才要这么做的?”
“当然,我的妻子嫁给我的时候,我们双方是做过财产公正,并且签了协议的。她一分钱都没有要我的。即使日后我们离婚,她也不会分走的财产。但我一直为此有些抱歉,总觉得亏欠了我的妻子。因此,我已经决定要个人出资买下这些拷贝,并且打算作为礼物转赠给我的妻子。我想,有了这些拷贝,总算也能给我妻子额外增加一点收益,虽然变现速度慢一些,但胜在长久,总能替她减轻一点经营和财务压力。这难道不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吗?我也只能帮她这么多了。”
宁卫民在影帝面前玩儿煽情,这绝对算是班门弄斧了。
但好就好在他说的是真心话,尤其阿兰德龙也是个情种,而且还受过情伤。
听他这么说,阿兰德龙居然沉默了,老半天才嘟囔出一句。
“真爱至上,是吗?我真羡慕你,是情感和生活的赢家。好吧,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乎去当冤大头了。我现在知道我的的话纯属多余了。年轻人,如果你想好了,那么你就去做吧。我祝你好运,也祝你们永远相爱……”
“别这么说,你的规劝我是很感激的。所以,我们谈过的那件事怎么样?《摘金奇缘》,我们马上要开拍的电影,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宁卫民看阿兰德龙有点兴致寥寥,知道他触景生情,恐怕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故意岔开话题逗他。
“我很愿意帮忙,但是时间方面……我就只需要来露个面?只有几分钟的戏吗?那倒是可以。”
“还要当顾问的,我们需要搞清欧洲富人的生活习惯,所以至少在法国拍摄的阶段,需要你在现场陪同指点,大该有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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