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那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便看到老管家韦伯推着一架轮椅出现在了庄园宅邸的门口,那位已经上了年纪但威严不减的老者正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注视着这场争论的源头。黑暗中的火光映照,让他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眸在此时竟仿佛重新燃烧起来,散发出几分年轻时的气势。
“家主大人!”
骑士们齐刷刷地以手抚胸,向自己效忠的家族主君献以最崇高的礼节,连并非骑士的三位异类首领也不例外,一时间甲胄相互摩擦、钢铁铿锵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犹如王国时代的古老传统,骑士们在出征前向君主表明决心,将一千把武器同时高举向天空宣誓,凌厉和肃杀的气息让人的表情也跟着肃穆起来。
唯一屹立不动的人是希诺,她骑在布兰迪的背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隔着广场到宅邸门前的这一段林荫道,与自己的祖父遥遥相望,从他那双如暮狮般苍老阴翳、但仍散发出威严气息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名为无奈、实则鼓励的情感,于是轻轻点头,露出笑容:“感谢您的理解,祖父大人。”
骑士们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老家主似乎同意了大小姐的任性要求,于是再也顾不上在主君面前保持仪态,纷纷出言劝说,语气或激动或诚恳,但无一例外在表达反对的意思,此情此景与先前何其相似,只是劝说的对象换了一个人而已。
众人都觉得老家主为人更加沉稳慎重,想必只是因为太过宠爱大小姐、一时冲动才会答应她的请求,一旦冷静下来,便会改变主意的。
然而,年迈的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远比他们思虑得更加长远。
“相信她吧。”老人的眼神在火光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我们都应该相信她,但不是因为她是歌丝塔芙家族的继承人才选择相信,而是因为她是希诺——希诺·琴·歌丝塔芙,这是她的名姓,但此时此刻,你们只需要看到前两个字便足够了。”
他看向最初发声的那位年轻人,沉静道:“你相信希诺吗,沃泽尔。”
名为沃泽尔的年轻人怔了一下,随后仿佛从老人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低下头,沉声回道:“自认识大小姐以来,我从未见过她做出任何不智之举、或有任何狂妄之言。”
老人微微颔首,扭头看向自己的老朋友,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你相信希诺吗,古斯塔夫?”
曾追随老家主一同前往军队服役、在家臣中资历仅次于老管家韦伯的古斯塔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数度变幻,最终还是将满腔言语,都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大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天赋与心性,在这世界上确实找不出第二个人。”
老人再度颔首,将目光移向三位异类首领,开口问道:“那么,尚奎尔,西塔,还有比伯格十三世,你们及你们所代表的洛瑟之林的异类们,又是否愿意相信希诺呢?”
三位异类首领对视了一下,在无声的眼神交流中迅速达成了共识,由尚奎尔开口,声如雷鸣:“大小姐是如文斯男爵那般英伟的人物,她对我等的关怀与庇护,值得洛瑟之林的所有异类们以信任作为托付!”
“既然如此,便可下定结论。”
老人看向马背上的少女:“我将歌丝塔芙家族七百年的使命托付于你,希诺,就像眼前这些人愿意将自己的信任托付于你那样。然而,每一个值得被托付信任的人,都必须全心全意地回应那些信任,在你选择的道路上,已经没有失败和放弃的余地了。即便如此,你仍要做出这种选择吗?”
“是的,祖父大人。”
少女的回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仿佛答案早已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了无数遍,如今只是将它完整地复述出口而已:“我愿意承担这些信任,也一定会回应你们的信任,正如您之前告诉我的那个道理——”
她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都停留了一瞬,然后越过他们,越过宅邸,越过昏暗的火光,落在了遥远阴沉的天穹上,云霾翻涌,风暴渐起,格林德沃原野的悲秋仿佛提前到来了,但少女确信自己还活在那个明媚闪耀的盛夏中,因为白棘花只在盛夏开放:“我们生来就为回应期待而活。”
……
乌云在天空上滚动,激烈的风扬起了两侧高楼上的巨幅宣传海报,参赛双方的面孔在煤灯的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地闪烁着,看不分明。时间是下午五点,放在正常的金之九月,这个时间点正是一天中阳光最透明、视野最清晰、温度也最凉爽的时候,赛事委员会将比赛安排在这个时间,明显可见对它的重视,希望这两位同样年纪轻轻便声名鹊起的选手能够接过锦标赛开幕式后的热烈气氛,将比赛的热度一直延续下去。
然而意外的天气情况打乱了他们的安排,比赛还未开始,维利亚德球场便已陷入黑暗,几乎让人以为时间跳跃到了夜里。光靠球场自身的照明条件根本不足以照顾到整个比赛过程,为此,球场方面不得不紧急抽调了一批煤油灯与火炬,将五百名工作人员分为五十个小组进行巡逻式照明,才勉强保证了比赛的正常进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最开始,主办方曾考虑过让比赛延期的,然而这场比赛太受期待,门票早就提前售空,观众们正热烈盼望着一场精彩的对局,帮助他们缓解在这恶劣天气中的糟糕心情。如果在此时宣布延期的话,造成的后果难以想象,因此,只能让裁判和选手们坚持一下了——反正不是暴雪或地震等恶劣天灾,仅是稍微暗了些,应该不会影响到双方的发挥吧?
林格看着格洛丽亚被工作人员带走,走专用的选手通道入场,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时,才回头对其他人说道:“走吧,我们也该入场了。”
“搞快点搞快点!”
爱丽丝一边嚷嚷,一边裹紧了衣服,嘟囔道:“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这句话让林格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往夏多利庄园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希诺是否已经动身赶往遗迹了,或是早早就在那里等待兽的封印解除了呢?刚才蕾拉在入场前,还特意找到他问了两句,虽然早知道希诺今天不会来看自己的比赛,但没有在人群中见到好友的身影,依然让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
在格林德沃原野的同一天,两场重要的战斗即将打响,而最后的结果,直到落下帷幕之前,观众们都还不知晓。
年轻人很快收回目光,但这短暂的一瞥还是引起了圣夏莉雅的关注,她趁其他人不注意时,悄悄走近到林格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担心希诺吗?”
林格轻轻摇头,却没有回答,圣夏莉雅也不知道他是在否定自己的问题,还是在表达不担心的意思,稍作思考后,安慰了一句:“应该没有问题的,何况还有依耶塔和奈薇儿在呢。”
除依耶塔外,女伯爵奈薇儿也留在了岛上,一方面她对风花球不感兴趣,完全不鸟爱丽丝组建的什么狗屁后援会,只想安安静静地品味红茶,顺便阅读世界名着陶冶情操;另一方面则是圣夏莉雅的请求,她觉得依耶塔的实力虽然强大,但毕竟没什么战斗经验,得找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替她压阵才行,而论经验丰富,谁又能比得上曾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个帝国的血牙始祖呢?
吹走山脉的天使依耶塔,再加上银眼的女伯爵奈薇儿,有这两人在,足以保证事态不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恩。”林格点头,看了眼周围正在朝球场聚集的人流,说道:“先入场吧。”
他带着圣夏莉雅往检票口走去,其他人也陆续跟上,一行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潮的深处。
……
“呜哇,这个天气……”依耶塔站在风车塔房的阳台上,一抬头便看见了黑压压的天空,乌云翻涌,风声呼啸,洛瑟之林内传来一阵阵潮涌般的沙沙声,那是森林里的草木被风吹动,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倒伏。若是以往盛夏灼热的时节,听见这么一阵叶涛声,定会感觉倍加凉爽,然而如今的山林里却只有空旷死寂的回响,野兽蛰伏巢穴,飞鸟瑟缩崖底,一股压抑沉闷的氛围正在扩散。
倘若此时来一场暴雨涤荡人间,倒也可以洗去那些烦躁和杂乱的思绪,然而别说雨点了,翻涌的云层中甚至连一道闪电都没有,连一声雷鸣都不曾听闻,如此反常的天象,难免令人心中惶惶。
“风在害怕。”天使喃喃道,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渊壤大尊降临于萨莉亚原野的场景:“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要苏醒了,因为是禁忌的,所以被人们厌恶着,也恐惧着……”
“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小夏一样神神叨叨了,依耶塔?”
女伯爵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她放下手中的书,慢步走到阳台上,与依耶塔并肩站立,同样将这异常的天象收入眼底,却没有半点慌张失措的反应,而是非常从容,因为类似的景象在她漫长的人生经历中,绝不少见:“天灾么……和立国战争时塔古奥原野上血流成河的场面、或是教团联合在黑暗时代以烈火焚城的残酷手段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审判教廷的疯子们投放终末火种,一下烧毁了整个虚根沼泽,数以万计的生命在火中哀嚎死去;干涉时空的机神亚历山大否定未来、从错误的时空线中一次又一次归来,并且进化至更强大的形态……那才是真正的绝望,眼前不过是些小场面罢了。
似乎受到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影响,依耶塔内心的焦虑减缓了许多,但面上仍有些担心。
奈薇儿看了她一眼,仿佛猜到了少女心中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她可是少女王权。”
……
少女王权。
此时此刻,希诺看着自己双手上佩戴的银色手甲,一抹纯澈的光芒从眼底悄然闪过,她的内心不禁浮现出一个同样的词语。因为一台特殊的机器,无论是性情古怪的爱丽丝小姐,还是沉稳可靠的林格先生,乃至圣夏莉雅小姐她们,都一致认定自己就是所谓的少女王权,拥有某种高于法则之上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同时也背负着某些残酷的诅咒。
少女一直都在否定,口口声声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她心中实则无比清楚,自己的王权和诅咒分别是什么,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或者说,她不确定那些来自天空的旅人们知道了自己的王权和诅咒后,还能否以那种平常的心态面对自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圣夏莉雅小姐曾有意无意向自己透露,只要集齐七位少女王权,就能打开通往天之圣堂的道路,见到那位创造了世界的女神大人,亦是她在遥远年代的另一个母亲,请求祂为世间混乱的秩序重塑基石,为肆意妄为的魔女们降下惩戒,也为这些无辜的少女们拔除诅咒,从此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她听完后,自然是很心动的,但那股犹豫远远战胜了心动,因为一旦踏上这段旅途,就意味着要面对一场残酷的战争,远比希伯顿先祖当初追随圣女大人所面对的共和战争更加残酷。
她不害怕战争,唯独恐惧的是,战争一定会带来牺牲。
谁来定义和区分那些牺牲呢?
为自己的、为他人的;无私的、高尚的;卑鄙的、软弱的;奉献的、渴望的;被迫的、恐惧的……立下墓碑的生命受人祭奠,而死于战争者大多籍籍无名。
希诺·琴·歌丝塔芙,曾经历过三次死亡的女孩,至今仍是个怕死的人。
“咴律律?”
布兰迪发出困惑的叫声,她不理解自己的主人为何在着甲之后发呆了那么久,难道在思考接下来的战斗方式与策略吗?也有可能是在消化那些沉重的信任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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